誰也不能說,不出國、沒留在大城市的大學生就不會成功,就沒有光明的未來。無論是提升自我還是實現所謂的成功,都有多條路徑,從來都不是“華山一條道”。就像一些樂觀的“窮”學生在接受記者采訪時,常提到的一句話,“窮人的孩子早當家”。
大一暑假,16歲的劉和去參加一個飯局,“我強迫自己在飯桌上變得老練一點,這樣別人才會相信你,才會把兼職的機會給你。”劉和是成都一所211高校的學生,那一年,她贏得了兼職的機會。
劉和很少想過頻頻參加這樣一些飯局意味著什么,她像往常一樣繼續著賺錢“養活自己”的日子。只是當她在周末和假期“抓緊掙錢”之時,班上家境富裕的同學則在寢室鼓搗代碼、創建小型網站,或去參加藝術團,“他們的生活豐富很多”。
與此同時,班級里那些所謂“有錢人家”的孩子也對劉和刮目相看。“像劉和這樣的同學,他們接觸社會早,成熟并且經驗豐富,將來不管是做企業還是從政,都非常適合,我們雖然現在過得開心,但將來就是干一個技術工種。”劉和告訴記者,雖然大家都不曾明說,但她很清楚同學們的想法。
不過,劉和并不喜歡這種“成熟”。讀研的時候,劉和的一位同學與同實驗室的一個男生關系處不好,于是劉和勸她,“你可以適當去迎合他一點,投其所好,不要有什么就說什么。”后來,她想了想,“我覺得自己過早成熟了,有了心機,說的好聽一些是更了解社會規則了”。
“還是不喜歡……因為,顯得沒那么青春。”她說。
社交網站的興起,進一步將大學分成不同的“圈子”
過去的10年,互聯網快速擴張,而社交網站的興起,不僅顛覆了此前學生之間面對面交流的校園生態,而且進一步將大學校園分成不同的“圈子”。
2007年,劉和大二,被稱作中國版Facebook的人人網興起,被認為是擴大個人社交網絡的革命性嘗試。劉和記得,當時班上幾乎所有的同學都注冊了賬號。也就是在那段時間,劉和看到了那些有錢人家孩子的生活是如此的“瀟灑”,“他們經常發各種各樣的照片,化妝美照、主持經歷、旅游、聚餐,都很美”。
這些是她在現實生活中并不了解的,剛開始,她竊喜于能夠了解別人的生活,并告訴自己要“見賢思齊”。但漸漸地,她開始討厭這里,“差距太大,追起來很辛苦,還會影響自己的心情。”到后來,她幾乎不怎么再登錄這個賬號了。
湖南大學的一名講師也有同感,她是2000年考進的大學。她告訴記者,“我們當時在網上真的在認真討論文學、思想,不像現在。”她說,“除了口水,還是口水。”網絡上聚集著的要么是“炫富帖”、“賣萌帖”,要么就是各式“憤怒的青年”。
“我是大三才有的電腦,有了之后就基本泡在網上。”劉和告訴記者,她的室友也一樣,“大家上完課回來,電腦一開,就各玩各的了。” 而她所在的班級,除了唯一的一次集體春游之外,“平時都是小圈子一塊玩兒”,甚至更多時候,是“各自為政”。
而10年前,也就是肖明剛讀大學的時候,網絡才開始流行。大一,每個班只有一兩個人有電腦,大二大三之后,有一半的人都有了。那時候,聊QQ是件很時髦的事,后來又流行博客。在肖明的印象中,網絡還只是他們大學生活的一小部分,主要還是面對面的交流,尤其是同班同學之間。相比于如今的班級活動難以開展,那時的集體活動幾乎是班里全體參加。
在現實生活中,鄭君并不愿和別人談論自己。他說:“不是每個人都對你的事情那么感興趣,所以我不大去跟別人交流自己的內心想法。”但是,和劉和不同的是,他喜歡在微博上“自我紓解”,他說,他期望“有心人”的關注。
然而,“有心人”總是很少,鄭君很多狀態的評論為零。“有點自娛自樂吧。”他說。
他的室友王躍則喜歡在微博上去“分享”,“每到一個新地方,我都會上傳一些照片”。 相比之下,王躍的這種“多姿多彩”似乎更能獲得關注。兩人的微博粉絲量分別是106和4400。“微博粉絲量代表的是你的影響力,現在不少有錢的父母都花錢給孩子買粉絲,這樣對以后的職業發展有幫助。”王躍說。
家庭的經濟資本悄無聲息地通過高等教育進行著代際傳遞
當然,同學乃至宿舍之間的分裂并不是總是和金錢相關,一些看不見的因子也會引發冷戰,或者就算沒有冷戰,彼此之間也沒有友誼,至少,他們暫時沒意識到友誼的存在。就像一位接受記者采訪的大一同學描述的,他最好的朋友不在自己宿舍,而在隔壁宿舍。進入宿舍之后,他只干三件事,洗腳、開關電腦和睡覺。這是一位男生,1995年出生。他告訴記者,進入大學之前,他沒想過宿舍關系是什么樣,父母曾經試探性地讓他注意一下,別出現“馬加爵”了,他一笑了之。
一些接受采訪的老師對這樣的話題比較反感,“平時飯桌上聊聊可以,但真把這些東西寫出去有啥意義,我們一個辦公室之間還有矛盾呢,那些大科學家之間也有矛盾啊。”停頓了一會兒,這位老師說,“我知道,你們理解的高校是象牙塔,本該是教育公平的地方,但她現在還是嗎?”另一位高校教師的感受是,相比他讀書上大學那會兒,如今的大學里,農村學生越來越少,又何談差異?
而這或許更值得我們深思。
一個不爭的事實是,伴隨著高校擴招,高等教育毛入學率的不斷增長,農村子弟進入名牌高校的機會越來越少。盡管到目前為止,985高校未曾對外公開其農村生源所占的比例,但面對輿論的質疑,這些高校近些年不斷推出加大農村生源錄取比例的舉措,從一個側面證明了問題的存在。
前不久,《蟻族》作者、對外經貿大學副教授廉思對外發布的《中國青年發展報告(2013)》,除了進一步闡述此前已為公眾所熟知的蟻族最新情況外,他在報告里第一次提及大學畢業生和高等教育之間的關系。該調查顯示,家庭經濟水平越高的大學生,受高等教育的學歷層次越高,質量也越好。比如,在家庭年收入1萬元以下的大學畢業生當中,擁有大專學歷的占51.9%,本科及研究生以上學歷的占44.2%。而當家庭年收入達20萬元及以上以后,擁有大專學歷的比例下降到14.8%,擁有本科及研究生以上學歷的比例增加到79.6%。這說明,家庭經濟水平越高的人群,受大專教育的比例越低,受本科及研究生以上教育的比例越高,換句話說,經濟條件越好的家庭,子女受教育層次越高。
此外,個人畢業院校類型也隨家庭經濟水平的不同呈現出差異。該課題顯示,家庭年總收入20萬元以上的大學生中,畢業于211高校和985高校的比例為35.9%,而家庭年總收入1萬元以下的學生中,這一比例僅為13.2%。與此相對,畢業于普通高校的比例在低收入家庭中較高,為69.8%,在高收入家庭中較低,為41.5%。這表明,家庭經濟水平越高,學校層次越高,受教育的質量也越高。
于是,廉思的課題組在報告里寫下這樣一段話:看似分數面前人人平等的高考(微博)制度所篩選出來的學子,仍然難以消除家庭經濟地位的潛在影響,家庭的經濟資本悄無聲息地通過高等教育進行著代際傳遞。
這不是簡單的教育問題。廉思課題組稱,高等學校通過“錄取通知”以及可以期許的“畢業文憑”,不僅制造了一種“成人儀式”,同時還制造了一種“制度儀式”——與其說是在其前與后畫了一條“通過”的界線,倒不如說是將那些注定了要占據社會顯赫地位的人,從人群中識別且篩選出來,而其后的社會等級制度卻被巧妙地掩飾起來。
當然,這只是一家之言,很多大學生還是堅信“知識和奮斗能夠改變命運”。
正如一位學生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所說的,“我們在校園里去奮斗生活費,他們去學習,這已經有差距了,但誰又能說這不是我們的財富呢!”
他是樂觀的。
畢業后,他或他的同學或許會成為一名蟻族。廉思展示了一幅照片,是他在調研“蟻族”時的床頭拍到的。照片是一面墻壁,墻壁上粘著一張紙,紙的一邊寫著:電腦、買車、學開車,另一邊寫著“第一個五年購房計劃”:建筑面積53平方米,單價2萬元,首付31.48萬元,需要月收入八千元。紙的最下方是她和她男朋友的簽字。
廉思說:“我相信,他們才是中國夢的新源泉。”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