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論語·子罕》:“達巷黨人曰:”大哉孔子!博學而無所成名。‘子聞之,謂門弟曰:“吾何執?執御乎?執射乎?吾執御矣。’”
文中達巷黨人對孔子酸溜溜的贊嘆,讓孔子有些哭笑不得!連用三次短句反問,孔老夫子著急的神情暴露無遺。不過,以孔子的修養,他倒不會在意對其個人一時一家的褒貶,“人不知而不慍”嘛!孔子是希望抓住這個契機,對同學們進行成才觀的機會教育,所以他的話是對“門弟子”說的,而不是去與“達巷黨人”作無謂的爭辯。
對于達巷黨人的說法,孔子以“吾執御矣”自嘲,同時也明白地表示,如果在“專家”與“通才”兩種類型中,孔子更愿意選擇成為“通才”。孔子一直提倡君子應通“六藝”,即禮、樂、御、射、書、數,在許多記載中,我們可以看出孔子于六藝均稱得上是行家。但孔子僅舉“執御乎?執射乎?”來做選擇,是有所隱喻的。御即駕車,縱橫馳騁,涉獵廣遠,是“通才”型人才的象征;射即射箭,目標明確,心無旁騖,是在術業專攻的“專家”型人才的象征。所以,孔子此話中另一層意思是:“我當一個博學的通才呢?還是成為某一方面的專家?我寧愿成為一名博學的通才!”
通才與專家,是因個人的知識結構不同而衍生的兩種不同類型的人才。當然,二者之間并非涇渭分明,多數人才是在兩者中間,只能說是更傾向于“通才型”或更傾向于“專家型”。兩種類型人才也無所謂孰優孰劣,不同的崗位適合不同類型的人才,不同類型的人才也只有在與其相適應的位置上,適才適用,才能充分發揮出作用,體現其價值。
劉邦曾自認為:“夫運籌帷幄之中,決勝千里之外,吾不如子房(即張良)。鎮國家,撫百姓,給饋餉,不絕糧道,吾不如蕭何。連百萬之軍,戰必勝,攻必取,吾不如韓信。此三者,皆人杰也,吾能用之,此吾所以取天下也。”張良、蕭何、韓信是漢初三杰、超級專家,劉邦在各方面都自嘆不如,但他卻成為張良、蕭何和韓信三位超級專家的老板。若說劉邦無才,又何以能發現、起用并駕御這些曠世奇才呢?相反,項羽本身勇武過人,舉世無雙,“力拔山兮氣蓋世”,但卻因為他恃才傲物,自負多疑,手下的人毫無用武之地,一個個投奔到對方的陣營,落得個孤家寡人,自刎烏江。沒有張、蕭、韓這批“磚家”,劉邦或許比陳勝、吳廣的境地好不了多少,而沒有劉邦這位通才統御,即使張良、韓信、蕭何集結在一塊,最多也是漢代版的水泊梁山。
古今中外之大學者,不乏有于多個領域頗有建樹者。除孔子外,如中國唐朝的王維、宋朝的蘇軾、明朝的徐渭、清朝的曾國藩、民國時期的李叔同,外國的達芬奇、米開朗琪羅、牛頓、康德等人,都能夠同時在幾個不同的學術門類中登峰造極。但博學與專精畢竟如魚與熊掌,得而兼之,難上加難。那么,博學與專精之間要如何取舍呢?這就應該因人而異,揚長避短。人的學習精力是有限的,興趣廣泛,外向豪放者,如“執御”般恣意縱橫,揚帆于浩瀚的知識海洋,涉獵必多,見識必廣,易成通才;心志專一,內斂沉靜者,潛心于鎖定的專業田地,如“執射”般專心致志,鉆研必深,考究必精,易成專家。其實,二者之間又可相輔相成,專業領域的研究可以點帶面,帶動周邊知識的成長;不同門類知識的融會貫通,又有助于專業瓶頸的突破。所以,一個人要根據自己的特點,選擇適合的發展方向,合理調配知識結構。假以時日,只要知識的總量積累到一定的程度,不管是成為專家或者通才,必定能找到一個適合自己施展才華的舞臺,煥發出耀眼的光彩。
孔子本人更贊成博學型人才,他的另一句名言“君子不器”也表達了這一觀點。但這并不代表專家型人才就不如博學型人才,這種傾向與當時的歷史時期和孔子的事業不無關系。春秋時期自然科學發展還很簡淺,許多文化藝術門類也剛在萌芽發展中,專一領域可研究的縱深有限,所以需要橫貫多個領域,才能聚大成、成大家;而孔子又從事教育事業和思想研究,需要從更寬廣的范圍中提煉思想精華。這就是為什么孔老先生要說:“吾執御矣!” |